母親老了。

與母親共度十四余年，斗轉(zhuǎn)星移之間，時光茬苒，我慢慢長大，母親卻一日日地衰老。

不知為何，往事突然如洪水般涌上心頭，像默片迅速地放映，回到從前。

幼年，晨昏

我小時候恐懼黑暗，常與母親共睡一床。不識字的自己卻很喜歡聽故事，便纏著母親買了好多帶拼音的那種圖畫書。于是，在一盞臺燈的照射下，一本本小書被照亮，母親講著一個個斑斕的童話，哄我入睡。在夢中，我走進一個詩話小鎮(zhèn)，有一位很像母親的仙女，走到我身邊，開始慢慢悠悠地講著沒完沒了的故事。

清晨，朦朧地睜開眼睛，看到身旁還在熟睡的母親，心中無比安寧，動了動身，母親便會驚醒。她翻身起床，輕輕嗔怪我怎么醒這么早，我卻固執(zhí)地拿起書央求母親再讀一個故事。母親沒有辦法，終還是妥協(xié)了，翻開書，慢慢念，我躺在床上，靜靜聽。

細(xì)細(xì)碎碎的晨光從格子窗簾后偷偷冒了出來，被紗窗割成一塊一塊的，照在我們身上，如此和諧。

那時的母親，在我眼中是很厲害的人，是認(rèn)得字的人，她年輕，溫婉。

童年，正午

已經(jīng)入學(xué)的我可以簡單讀懂那些書了，不再幼稚地要求母親念故事給自己聽。小學(xué)，老師要求我們查字典認(rèn)字組詞。母親學(xué)歷不高，有時遇到難的字也不會，比我還認(rèn)真地拿出字典的，是母親。

我搬來兩把凳子，在陽臺上捧著字典拿著書，揀兩支筆，沐著陽光，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等著。那時的母親只是老了一些，卻也很耐心地教我如何用拼音或者偏旁查字典。

一本厚厚的書和一本小小的字典不斷地翻開合攏，嶄新的字典在不長的時光里被翻得褶皺。我慶幸自己終于會查字典了，卻愕然發(fā)現(xiàn)母親變了。

她開始呵斥我，責(zé)怪我所犯的錯誤，提出了越來越多的意見，有時又是那么的不合情理。我抑制不住自己的不滿，開始漸漸疏遠(yuǎn)母親。

我嫌棄她的認(rèn)真，她看不慣我的大大咧咧。

于是，原本緊緊握著的手漸漸松開了，母親的手也愈加粗糙，握著很不舒服，母親高大的身影也變得單薄起來，筆挺的背彎曲了下去。

少年，夜晚

初中的學(xué)習(xí)壓力一日大于一日，我像戰(zhàn)壕里的小兵沒日沒夜地苦苦鏖戰(zhàn)，迎來的卻是更多的黑夜。叛逆的情緒也悄悄滋生，肆意地蔓延到全身。

在昏黃的燈光下我埋頭做著作業(yè)，一摞作業(yè)高高疊起，聽到有人推門而入，是母親。她端著一盤水果：“這么晚啊，先吃點水果吧。”母親將盤子推了推。原本做不出題目就很惱火的我一把推開母親的手：“不要!吵死了吵死了!你快點出去!”

母親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，手足無措，帶點驚慌的眼神讓我至今記憶猶新。

她沮喪地轉(zhuǎn)身離開，沒有一點點生氣，卻足以讓我感受到她的悲傷與無奈，連帶上門都是輕輕的，似乎是怕又一次驚擾了我。

次日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母親的頭上不知何時有了白發(fā)，夾雜在黑發(fā)中，格外刺眼。風(fēng)吹過，凌亂地飄散起來，一根根銀發(fā)似在訴說著自己的無奈與不易。

往事漸漸湮滅在過去的時光里，母親卻抵不住時光的磨礪日漸消瘦。

我走上前握住媽媽的手，在她詫異與驚喜交織的目光中，忽然覺得自己有好多好多話，要說。

成年，未來

二十年后，滿臉皺紋的她是否會和我一起想起這一段美好的時光，那時我為她講著一個個古老的神話故事，而她滿臉幸福地望著我，孩子似的。

就像三十四年前的我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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