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清明》

罕見的，今年清明無雨。烈日在空，獨攬萬里白云。

由于改了制度，今年祭祖要用鮮花，也不能點煙火，全家人只買了幾籃白菊就上了山。

許是為了保持新鮮，店家在白菊上灑了水，水珠傍在蜷曲的花瓣上，似將醒未醒的晨露。太陽毫不吝嗇地將大片光芒聚在了一顆顆依人的水珠上，璀璨，金光在其間閃爍，躍動，本就皎潔無瑕的菊，平添了幾分生氣。

我們朝山上踱去，影子在大片竹葉的陰翳下明明滅滅，時間也似山谷間的涓涓細流，隨著忽明忽暗的影子在山間穿來蕩去。

走到崎嶇山路旁的一塊平地，眾人停下腳步。兩塊石碑肅穆地立在土丘后，一朵朵白菊被圍在墓碑前，緊緊環抱著土地。大人領著孩子們磕頭，作揖。

我杵在一旁，有些不自然，往年祭祖父母都會領著我，但今年，并沒有人關照到我。

對于死亡，我并沒有刻骨銘心的感受和認知，我更沒有體會過喪失至愛的滋味。層層厚土之下，我的祖先長眠于此，我們甚至不曾謀面，除了尊與敬，再沒有更深刻的感受了。

我正不知所措時，一旁，幾年不曾回歸故里的表爺爺，卻將手中的拐杖扔在了一邊，顫抖著瘦削垂老的身子，直直跪了下去，一旁的叔叔想去攙扶，卻被他推開。他深深地凝視著眼前堆起的高高的土丘，好像透過層層泥濘，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，卻無法觸碰。生與死，是世間最無奈的厚障壁。表爺爺雙手撐地，身子向前傾斜，動作遲緩卻虔誠。他滿頭銀絲被山風帶起，柳絮般飄揚，額頭卻緊緊抵住地面，兩行清淚滾落，砸進了松軟的泥地，頃刻便消失不見，淚痕也迷離，他的身軀仍舊顫抖著，剎那，人鳥聲俱絕，山風也寂靜，無聲勝有聲。

這一刻，死亡于我而言不再是單調空洞的名詞。死亡是一陣風，來去匆匆，帶不走回憶，帶不來思念;死亡亦是幸福的牢籠，人們甘愿被困其中，一遍遍回憶過往的甜蜜，一遍遍體味離別的痛苦。百般離愁，萬般憂思，都在一清一明之間，遙寄人間相思緣。

下山時，回望來時路，今年清明無雨，心中卻雨意清明。或許菊花是信使吧，在化作春泥的一剎，相思也滲入厚土，傳達給了六尺之下的故人。

花知道，我們曾來過。風亦知道，我們曾思念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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